灵石岛周刊第49期

2001/02/01


1 米沃什(波兰):梦痕录(组诗)
2 申波斯卡(波兰):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3 狄兰·托马斯(英):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4 希内(爱尔兰):视野
5 凡尔哈伦(比利时):风车
6 古尔蒙(法):死叶
7 阿波里奈尔(法):下雨
8 博纳富瓦(法):回忆
9 洛尔迦(西班牙):最初的愿望小曲
10 希梅内斯(西班牙):十月
11 翁加雷蒂(意大利):我已失去了一切
12 夸西莫多(意大利):一条空旷的拱廊
13 里尔克(奥地利):夜间的人们
14 策兰(德):纪念保罗·艾吕雅 
15 曼杰施塔姆(俄):“林中雪地的寂静中”



米沃什(波兰)

梦痕录(组诗)

五月十日

我认错了房屋或街道吗?
或许是楼梯,虽然我曾经每天在那儿。
我透过钥匙孔窥视。厨房:一样又不一样。
而我带着,缠在卷轴上的
一条塑料磁带,细得像根鞋带;
那就是多年来我所写的一切。
我按铃,不敢肯定我是否还将听见那名字。
她穿着藏红色的衣裙站在我面前,
仍旧,用微笑问候我而没有一滴时间的泪。
清晨,山雀们正在雪松上歌唱。 


六月十七日

雪将永远
不化,
雪上他们的痕迹冻僵在日落时分的
一小时、一年、一个区域、一个国家中。

脸将永远
被雨滴打个不停。
一滴雨正从眼皮流向嘴唇
在一个空旷的广场上,在一个未具名的城市中。 


八月十四日

他们命令我打点行装,因为要烧毁房子。
还有时间写信,于是我带着这信。
我们放下包袱并靠墙坐下。
他们看着,当我们把一把琴放在包袱上。

我的小儿子们没哭,严肃而好奇。
一个士兵拿来一桶汽油,其它人在扯下窗幔。 


九月十八日

他指给我们一条向下走的路。
我们不会迷路的。他说,有许多灯。
穿过荒芜的果园,葡萄园和长满荆棘的
堤岸,我们抄了近路。
而灯,如你所想,巨大的
萤火虫的灯笼,或微小的行星
降落在不明的飞行中。
一次,当我们正要拐弯
一切都熄灭了。在彻底的黑暗中
我明白我们必须前进进入峡谷
我握起她的手,我们结合
用在情侣们一起旅行的床上的
身体的记忆。
这就是说一次在麦地或密林中。
下面急流吼叫,冻岩崩落出
月球上硫黄的凶恶颜色。 


九月二十三日


一列长长的火车正停在站上而月台上空空荡荡
冬天,夜晚,冰凉的天空充满了红色。
只能听到一个妇女的哭声。她正在乞求什么事情
向一个穿着石头外衣的官吏。 


十二月一日

地狱车站的大厅,透风而寒冷。
敲门声,门开了。
我死去的父亲在门口出现
但他年轻,潇洒,令人喜爱。
他向我伸出手。我跑开
跑开向下的旋转式楼梯,永无止境。 


十二月三日

蓄着大白胡子,穿着天鹅绒外套,
华尔特·惠特曼在一个乡村庄园里带头跳着舞。
这庄园属于斯温德伯格,伊曼纽尔。
而我也在那里,喝着蜂蜜酒和葡萄酒。
最初我的手挽着手绕成一个圈
像一堆发满了霉的石头,
开始活动,而后看不见的
乐队演奏得更快了,我们被
舞蹈的疯狂抓住,得意洋洋,
而那舞,和谐的、协调的舞
是一场幸福的哈斯迪姆舞。 


十二月十四日

我振动我强壮的双翼,在我下面是滑动的
蓝色的草地,柳树,一条蜿蜒的河流。
这里有个带护城河的城堡,附近,花园
是我最爱散步的地方。
但当我归来,我要当心
别丢了那本魔术书——
正塞在我的皮带里。我可能永不会
飞得很高,但山峦起伏。
极为艰难地我挣扎到森林上方
橡树和栗子树的落叶一片锈红。
那里,鸟儿压弯了一杈干树枝
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抛着大粗干
用魔法把我拉下来。
我跌落,她用手套把我抓住,
一只羽翼有血迹的鹰,
荒漠之妖。在城堡她发现了
印在我书中咒语。 


三月十六日

未被召唤的一张脸。他怎么死的无人得知。
我重复着我的问题直到他长出了肉。
他,一位举过手,打了守卫员的下巴,
因为他的靴子绊倒了他。我看那守卫员
用狗一样的眼,只有一个欲望:
执行每一条规则。因此他将赞扬我。
甚至他送我去城市
一座有拱廊、小径和大理石广场的城市
(好像是威尼斯),走在混凝土的路面上,
穿着可笑的破衣,光着脚,戴着一顶过大的帽子
我只想看完成他分配给我做的事情,
我给他看允许证,带给他
一个日本玩偶(小贩不知道它的价值)。 


三月二十六日

夜间穿过长满草的原野
穿过长满文明之草的原野
我们跑着,喊着,唱着,不是用我的母语。

而是另一种可怖的别人的语言
他们跑在我们前面,我们用两码
或三码的大步子跑着,
极为有力,幸福。
关上灯,一辆汽车停住:不同的一个,
一辆从那边来的汽车。我们听见了声音,
在我的身边讲着话,用我的用来玩才用的语言,

现在我的,这群冒充这,被恐惧所获,
恐惧如此之大,我的用
十四码的大跳,跳过栅栏和木栏跑进森林中。

我的身后的叫喊声和哭喊声
用辛西亚或伦巴底的方言。 


四月三日

我们的探险队骑入一片干火山岩的土地。
也许在我的脚下是盔甲和王冠。
但这里没有一棵树,
甚至没有苔藓在岩石上生长,
在无鸟的天空,运行着僵硬的云朵
太阳落在两块黑色的凝结物间。

缓慢地,在完全的静止中
甚至没有一只蝎子窸窣
砾石开始在货车轮下嘎嘎响
突然我们看见,在小山顶上站着
一条粉红的紧身胸衣,飘带在飞扬
尔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就这样,露出我们的头,
我们走向它,废墟中的神殿。


沈睿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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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波斯卡(波兰)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抓住一条鱼, 
一条鱼切碎肚里有几条鱼的鱼, 
一条鱼造一条鱼,一条鱼在一条鱼里面, 
一条鱼从一条被包围的鱼那里溜脱了。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爱慕一条鱼, 
你的眼睛----它说----像天上的鱼闪亮, 
我愿跟你游向我们共同的大海, 
你这鱼群中的尤物。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找到了高于一切鱼类的鱼, 
一条鱼向一条鱼屈膝,一条鱼向一条鱼唱情歌, 
一条鱼向一条鱼祈祷,为了减轻游泳的痛苦。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我是一条孤独的鱼,一条喜好孤独的鱼 
(至少不是一条木头鱼石头鱼) 
几次写在银山的小鱼,那么短, 
也许它就是困惑地闪光的黑暗? 

傅正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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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兰·托马斯(英)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进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跟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恕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巫宁坤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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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内(爱尔兰)

视野

我记得这个女人,她几年来
坐在轮椅里,眼睛直视
窗外小巷尽头的西克莫树
掉下叶子和长出叶子。

直截地掠过角落里的电视,
患矮树病的狂遭的山楂树从,
同样一些风吹雨淋的小牛犊,
同样一片狗舌草,同样一座山。

她稳固如那个大窗。
她的额明晰如那张轮奇的铬合金。
她从未悲叹过并且从未
携带过一盎司多余的感情重量。

跟她面对面是一种教育,
就像你跨过一道架得很结实的门——
路边斜立、干净、铁制的那种,
横在两根刷白的支柱之间,在那里你能

看见比你预想中更深远的乡村
并发现篱笆后的田野
变得益发陌生,当你继续站着集中精神
然后被那挡住视线的东西吸引住。

(黄灿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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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哈伦(比利时)

风车

风车在夕暮的深处很慢地转,
在一片悲哀而忧郁的长天上,
它转啊转,而酒渣色的翅膀,
是无限的悲哀,沉重,又疲倦。

从黎明,它的胳膊,像哀告的臂,
伸直了又垂下去,现在你看看
它们又放下了,那边,在暗空间
和熄灭的自然底整片沉寂里。

冬天苦痛的阳光在村上睡眠,
浮云也疲于它们阴暗的旅行;
沿着收于它们的影子的丛荆,
车辙行行向一个死灭的天边。

在土崖下面,几间桦木的小屋
十分可怜地团团围坐在那里;
一盏铜灯悬挂在天花板底下,
用火光渲染墙壁又渲染窗户。

而在浩漫平芜和朦胧空虚里,
这些很惨苦的破星!它们看定
(用着它们破窗的可怜的眼睛)
老风车疲倦地转啊转,又寂寞。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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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尔蒙(法)

死叶

西茉纳,到林中去吧:树叶已飘落了;
它们铺着苍苔、石头和小径。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它们有如此柔美的颜色,如此沉着的调子,
它们在地上是如此脆弱的残片!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它们在黄昏时有如此哀伤的神色;
当风来飘转它们时,它们如此婉转地哀鸣!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当脚步蹂躏着它们时,它们像灵魂一样地啼哭,
它们做出振翼声和妇人衣裳的綷穄声。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来啊:我们一朝将成为可怜的死叶,
来啊:夜已降临,而风已将我们带去了。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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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里奈尔(法)

下雨

女子的声音如下雨
甚至好象她们
也在回忆里死去

下的也象是你们
我一生中奇妙的际遇
呵滴滴的水珠

而这些跨越的云
开始嘶鸣了
一大群传声的城

你听是不是在下雨呢
当遗恨和藐视
飘下旧时的乐曲

你听下的是
细丝缕缕
把你上下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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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纳富瓦(法)

回忆

萦绕在我心中的回忆啊,一阵风儿
把你吹向那封闭的小屋。
你是那尘凡声浪的轻沙,
是万物深处
破裂的彩绵。
时去时来的回忆啊,
你是带着面具的佳偶,
正放舟于那滚滚的激流,
长风撕拍着征帆,
征帆上明灭着灯火,长驻于江水的苍茫。
啊,回忆,我如何来消受你的赠礼,

如果不是重新开始这场虽梦犹醒的
古老之梦?夜是这样的沉静,
夜光如溪瀑奔流于水上,
繁星的小帆在微微颤栗,
海水吹过了一万重世界,
物之舟楫,生命的航船
都已睡去,沉酣于大地的幽冥,

只有小屋悄然无声地透着呼吸,
山谷不知名的小鸟如弹丸射向天穹:
这两个勃发生机的卑微生命
对万物发出了悲天悯人的嘲讽,
它们是如此渺小,然而却是如此彪炳。
我站起来谛听这夜的静谧,
再一次走向窗前,
喜悦啊,你像怡然泛舟于
万顷碧海的桨手,遥遥地
点燃人世间的山峦、江河、山谷的
万点灯火。
喜悦啊,我不知道你在我
的心中犹如
节日里回荡于厅堂桌前的
梦幻的淡笑和烛影:
那是童年上帝赐福的日子,
桌上摆满水果,莹石和鲜花,
屋里洋溢着夏日般的热烈和欢腾。

喜悦啊,你像横冲而来的大河,
黑夜如水涨满你的河床
壅塞了梦境,冲决了堤坝,
把千姿万态的安宁散入泥淖。
我无心了解从这和平的大地
升起的疑惑,我转过身来,
穿过那睡着
昔日之我的楼上房间,
穿过通往教堂那一屋灯火的
道道拱门,
当我俯身凝视的时候
那灯火像一位睡者被碰了肩膀,
蓦地一跳,向我扬起
它那朝圣者一般的炭火的面孔。
别这样,你最好还是睡吧,永恒的火啊,
让那灰烬的斗篷覆盖你的躯体吧,
快返回到你的香梦中去,既然你
把那高脚金杯的美酒一饮而尽,
此刻还不是给那在黑暗中
向我暗送秋波的明镜带来火光的时候,
我只好滞留于此。
我打开门,披一身明月的夜呵,
你给了那鸦雀无声的杏林多少宁静。

我向前踱着,踏着冰凉的草丛,
大地啊大地,你是这样的确实,
难道我们真的曾生活在
节日黄昏的花园挂满枝头的时刻吗?
我不知道,
只是看到那些花圈真切的挂在夜阑的枝头,
假如你想要黎明重现,
只要你用自己的心灵去倾听
那还在吟唱的声音就可以了,
那声音是如此的依稀
正踏着条条沙路悠然远去。
我沿着小屋
向山壑走去,隐约看到
万物如同群星闪烁,
与酝酿着天明的星宿相辉映,
那闪光仿佛向世外打开条条通路的小孔,
人世啊真的在那繁花似锦的岁月
杏树里有如此之多的精力,
天穹里有如此之多的仙火,
黎明到来时,那玻璃窗里,
那明镜里有如此之多的曦光,
在我们的生活里有那么多无知和憧憬,
真的对你有那么都向往吗?啊完美无缺的大地啊,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并没有结出自己
的果实,在瓜熟蒂落的季节,带着
酸美的芳香飘落于自己的枝头吗?

我走着,
仿佛有一个人在跟着我走,
啊,影子,满含微笑,默默地
像一位腼腆的少女赤着脚踏着草尖
伴着我这踽踽而行的人。
我停下来,注视着她,
俯下身去,用手去捧她的笑脸,
然而我摸到的却是冰冷的大地。
别了,我默念着,
存在的只是一种幻觉,
尽管它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
神秘莫测地使我们感到亲切;
别了,难以琢磨的形象啊,
你貌似真实而却只是一个错觉的圈套,
一切确实中所含的都只是疑惑,
尽管人们的狂言热语把它说成是一种真实。
别了,我们再看不到你来到我们眼前,
带着天堂的赠礼和枯叶,
再来不到那彤红的炉火映出
你那神圣女仆的面影。
别了,我们的命运绝然不同:
你要走你的路,
我要走我的里,
我们相隔着一道葱茏的幽谷,
幽谷里流泄着未知,
一声鸟啼便拂起它粼粼的涟漪。
别了,你已受到另一双唇的亲吻,
河水拂岸悠悠而去,
只在岸畔留下泛光的涛声。
我愿黄昏之神
来俯瞰这苍老的光闪吧。
大地啊,你一往情深的
所谓诗,在这个世纪里,
从没有给过你任何爱的表示!

诗啊,我用手爱抚你,用唇吻你,
搂住微笑着的你的脖子,
我的目光迷离于你的存在的煜煜磷光之中。
现在我终于回心转意了,
让我远逝于这沉沉的黑夜里把守。
说声再见吗?不,我不想讲这样的话。

我频频的梦啊,
拥拥挤挤地,
像第一次降霜的寒天里的羊群
拥出厩栏匆匆踏上自己的老路,
我夜复一夜地在空寂的房间里保持着清醒,
仿佛一种脚步在我前边带路。
我走出门去,
惊讶地发现一灯如豆
正燃照于苍凉的厩前,
我向房后跑去,
因为那边传来昔日牧人的呼唤。
我看到那颗星灯还在羊群中啜饮,
曦光照得分明,那再不是羊群了,
然而,一声嘹亮的牧笛
正吹彻透明的万物的烟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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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尔迦(西班牙)

最初的愿望小曲

在鲜绿的清晨,
我愿意做一颗心。
一颗心。

在成熟的夜晚,
我愿意做一只黄莺。
一只黄莺。

(灵魂啊,
披上橙子的颜色。
灵魂啊,
披上爱情的颜色。)

在活泼的清晨,
我愿意做我。
一颗心。

在沉寂的夜晚,
我愿意做我的声音。
一只黄莺。

灵魂啊,
披上橙子的颜色吧!
灵魂啊,
披上爱情的颜色吧!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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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梅内斯(西班牙)

十月

我躺倒在大地,面对
卡斯蒂利亚无语的原野,
笼罩于秋季明净的落日
那甜蜜的金光之下。

犁头徐徐地并排行进,
剖开肥沃黑土的表层;
朴素的手掌张开了,
种子落进深裂的内脏。

我想掏出我自己的心,
以它全部高超而深沉的知觉,
掷进温润泥土的宽阔犁沟;

如果掷碎了它,播种了它,看
春天是不是会向世界显示
它是永恒的爱的一株纯洁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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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加雷蒂(意大利)

我已失去了一切

我已失去孩提时的一切
我已不再能在一声叫喊中
使自己的记忆消失。

我已将儿童时代
埋葬在黑夜的深渊里
现在,它象一把无形的剑
使我同一切分离。

我记得自己以爱你为荣
此刻我在这里,迷失在
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增长
生命对我来说,只是
一块梗在喉低的
叫喊的岩石。

吕同六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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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西莫多(意大利)

一条空旷的拱廊

随着烟的咆哮,黄昏落下
落在大地的碎块上,猫头鹰
敲着“突”的声音,仅仅发出
寂静。而辽远,黑暗的岛屿
撞碎着海,撞击着沙滩
夜入侵了海螺的壳。你
度量着未来,开始
已经过去,分离——随着缓慢的
破裂——现在不在的一段时光。
当大海的泡沫卷绕起石头,
你失去的那冷淡的
从毁灭中流出的感觉。
而死亡死去,它不懂得
猫头鹰未唱出的歌,它想要
猎取爱情,继续
一条空旷的拱廊,揭示着
它的孤独。某人将要来。

沈睿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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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奥地利)

夜间的人们 

夜不是为着所有的人. 
夜把你和你的邻居分开, 
你不会不顾黑夜而将他找寻. 
假若在夜间你让灯火把房间照亮 
面对面看着人们, 
你准会想:哪一个是? 

脸上洒落的灯影 
使人们可怕地变得畸形, 
倘若他们曾经在夜间相聚, 
你便看见一个动荡的世界 
整个聚到了一起. 

在他们的被灯光照得发黄的额上, 
被放逐了所有的思想. 
他们眼光里闪出酒意, 
胳臂上悬垂的沉重的手势, 
使他们在谈话时 
能够了解彼此. 
虽然他们同时说道:我,我, 
那意思却是:任何一人. 

陈敬容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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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兰(德)

纪念保罗·艾吕雅 

将那些词语葬入死者的坟墓
那些词语,他为了生存而说出。
将他的头部安放在它们之上,
让他去体会
渴望的语言,
那些钳子。

将那个词语放置在死者的帘睑之上
那个词语,他曾拒绝过他
一个称呼他为你的人,
词语
他跃动的心脏血液穿流
当一只手赤裸如他自己的手
缠结住这个称他为你的人
直抵达未来之树。

将这个词语放置在他的帘睑之上:
或许
他仍旧湛蓝的眼睛,将开呈
一瞬,那更异样的蓝,
他,这个称他为你的人
将和他一起入梦: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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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杰施塔姆(俄)

“林中雪地的寂静中”

林中雪地的寂静中
回响着你脚步的音乐声。

就象缓缓飘移的幽灵,
你在冬日的严寒中来临,

隆冬象暗夜一样,
将穗状的雪串挂在树上。

栖息在树枝上的渡鸦,
一生见过许多事情。

而那翻卷的浪花
渐渐在梦中成形,

它富有灵感而又忘我,
正要打碎刚刚冻结的薄冰。

在寂静中心灵已经成熟,
这薄冰来自我的心灵。

(刘文飞译)


灵石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