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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巴子诗选


秦巴子(1960- ),出版有诗集《立体交叉》、随笔集《时尚杂志》等,现居西安。

少女和画 弯曲的月光 绳子和马头 雪夜凿冰取水 时间是空心的 中药房 在异地 声音在堆积 阳光和阴影 在鞋城 尘世中的一天 入夜的街景之一


少女和画


风吹草低,江山在你左边
握笔的右手
有点冷,有点空虚

夕阳把余墨泼进了画中
左边的黑暗刮来,风
剪你的秀发,剪你的毛笔

倾斜的江山随裙摆飘起
它无力扶持钟情的少女
梦中的风景渐渐远去

梦中的城镇会有灯火
但岁月在左边
右边的书包里已没有了童谣和蜡笔

江山被放置在画的左边

右边是少女的学校
她今夜在校外含泪逡巡


弯曲的月光


空中的利刃,比挥舞更寒冷
弯曲的月亮挂在树上
让我听见了蟋蟀的苍凉

深秋的山冈被削的更低
月下的土地
把夜岚牧向远方的河流

谁在敲门?推窗见霜
只有亡灵在影子里彷徨
我慢慢走回自己的心脏

需要拿出最后的勇气
才能拾起床下的一片月光


绳子和马头


绳子,在琐事里
张望马头

笔直的绳子,在灰烬里
被操持之手操持
里面是骨头
外面是眼泪

笔直的绳子,在风暴里
草原看不见马头
野花和青天
看不见马头,但
听见琴声

悠扬或呜咽
绳子是绳子,马头是马头
经由琐事缠绕

在雪地里起伏
又把梦幻之手



雪夜凿冰取水


漆黑的夜,漆黑的世界
只有冰河透明,只有寒冷
这热血的停泊之地

孩提时代不眠的雪路
今夜我顺着摸回去
仿佛时间从那儿开始

仿佛一生在薄冰上嬉戏
一双通红的小手
带着融冰象友谊沁沁
危险的想法从未有过

雪夜凿冰取水
却意外地得到一尾红鲤
似乎整条冰河都是我喂养
幸福太巨大了
让我不能接受


时间是空心的


时间是空心的,我听见
沉沉的黑夜在其中滚动

如果我同时听到水声
那是乌云在说话

如果我听到雷声
和幽灵的闪电
如果我听见了岩石和风

如果这时一个人向我走来

如一根思考的木头


中药房


日出和日落,要经过路边的中药房
欲念被幌子悬置在空中,这高度
使世俗的心受伤。 美梦如同疾病
风把炮制中的药香
一直送到人的尽头,时间的尽头

药房是一座永远的图书馆
众多的名字令人不寒而栗
漂浮的头颅如临深渊,思想
仿佛蚕蛹,落入药剂师掌中
在干旱的年份几乎成为空壳
食物、天气、眼泪和词
把神经性瘙痒扩散到毫发
我们无以名之的痉挛和恐慌
在药房的戥子上都有分量

人对世界的理解一如中药对于疾病
哲学利用了这个关系,在药房深处
茂密的罂粟丛里,炼丹、读经
通过纷乱的世事重组时间
医学在另外的瓶子里,从草根提血
从花朵观海,以方剂救世
良药苦口。我们一生的把柄
在架上的某一只药屈里,或迟或早
要被抽出来搭配和调制
一朵花医治另外的花
一根骨头克服另一根骨头

烘、炮、炒、洗、蒸、煮、泡、漂
医治和救助使事物纯净,贮藏
使心性趋向平和。生活简化为吃药
人就能从尘土中看到真相
而如此多的死亡却在真相之外
药房之外。未及消化的早餐和示了的
心愿,顷刻之间成为内脏。中药
人人可卖,而谁能改变时间的方向?

上午是药房最忙的时刻
坐堂的老人满面沧桑
渺茫的世事透过玻璃
使个诊的脸受潮。男人伸出胳膊
女人把衣摆提到胸部,中药
让青春持续到午后,存在就成为书籍
我们一生的阅读都是消除痛苦
理解即是诊治,中药房最后说出
真相:一要活物都有疾病
   一旦死去皆可入药


在异地


夜色四合之后,我慢慢
走回内心。是谁坐在身边?
催眠曲无法催眠

远窗灯火闪烁,枕畔
书页拂动着流年碎影
灵魂的脚步被我听见

我是我自己留宿的客人
说什么夜色如晦,说什么
夜凉如水,孤旅如寄

我是我表盘里奔跑的时针
让生命在每一刻都有见证
在异地,让世界扑面而来

我自己扶着自己
如同黑暗中的每一个人
如同事物们的存在本身

在异地,声音像声音
在异地,眼泪像眼泪
失眠的人也更像他自己


声音在堆积


声音在身体的外面堆积
如果找开窗户
你甚至能想像出它的厚度

不像雪,也不像尘土
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正在暗中把我们埋葬

陷得太深,想脱身已不可能
双腿像婴儿一样盲目
每一次都仿佛踏入虚空

每一步都可能踏响地雷
飞翔的感觉当然不错
鸟儿的叫声多么明亮

但鸟儿的叫声又压住了翅膀
声音的身体里堆积
高过我们的喉咙

声音在不经意中堆积
坚定而又顽强,就像歌声
在歌唱中把歌唱者反复埋葬


阳光和阴影


把反面的热能集中到正面
就像把头发集中到后脑勺
面孔就变得靓丽起来
所谓的老人就是头发太少而
胡子过多;女人正好相反
所以女权主义大有来头
我在背风处晒着女性的太阳
身后的影子像一条死狗长在土里
正面和反面,阳光和阴影
就像极端主义和乌托邦


在鞋城


脱鞋,然后再穿上。在鞋城
这是另一个人,我觉得
另一个灵魂已经脱缰而去

在唐城大厦,三楼的鞋城
这么多脚伸进同一只鞋子
亲密得如同十个脚指头

如同一群失散多年的
同胞兄弟,脚挨着脚
但我们彼此却无法相认

我感到另一个灵魂乘虚而入
如同一个强大和第三者
不在乎足癣、鸡眼和脚气

在三楼鞋城,我和我的朋友
我们正为结婚准备,但是现在
从一对孪生的鞋子里退了出来

我感到一阵轻松,清凉从脚到头
贯穿全身。我的鞋子丢了但
我可以赤脚走回自己的身体


尘世中的一天


绕过椅背、餐桌和冰箱然后
上床,也就是从一个空间
进入另一个空间

在写字和睡觉之间,隔着进食
在天堂之爱和做爱之间
隔着性。以此为轴——

我像一个精致的钟摆一样
敬业、守时,我只有一间屋子
我得在无形的刀口上找到平衡

这边是壁立的书架,那边是
开向东边的窗子,男朋友
坐在桌边,女朋友坐在床边

死去的在书的里面,中性的
坐在窗户外面,我分别
与之对饮、对谈,或者肉搏

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
外面的朋友视而不见,外面
是同样的山水和流年

我只有一间屋子来安置每天
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
灵魂和肉体之间,隔着吃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找不到
界限,在本该是门的位置
安装着一副假牙


入夜的街景之一


入夜的街道是一块烧红的铁
柔软、灼热,近乎透明
行人换了行头,门脸改变了态度

一个少妇向一个抽烟的男人借火
他的胡子,他的燃烧的胡子
像渔火一样暧昧而漂忽

而她的裙子微微翅起
就像她微翅的指尖和下颏
煽动一次无言的农民起义

当我转身,发出一声叹息
他们已经消失在人民中间
警棒像雪茄一样派不上用场

入夜的交通无须疏导
在透明中,燃烧的欲望各行其道
我像一片脱落的铁锈停在无人的安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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